第三百四十五章 腐烂 (五)_星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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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腐烂 (五)

  “糟了!!”

  伴随着那如同树杈一般蔓延出去的血红色光芒,围绕大断裂带的帝国舰队矩阵内部,那些躯体实际上一直处于重度受损状态的超级旗舰之中,那些状态最差的战舰们已经无法协调自身的抵抗内力与来自外部的压力。

  它们扛不住了。

  无数以生命为代价绽放的光焰在舰队矩阵中四散飞溅,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遵循着最后的赋值规则,在秋毫无犯的擦过周围友军的躯体之后消散在秩序场深处,也有剩下的些许部分化为不可名状的残星,它们划过一个个黑色的弧度,拖带着周围的拱卫舰队陨落。

  许多金红色的光柱熄灭了,崩裂的星环里,曾经遍布刚硬线条的大地扭曲破碎,失去规则约束的它们忘记了自己最后的任务,忘记了在遭遇彻底的不可逆打击时应该自我解体消亡的指令,它们或者向地心,向自己所在的舰队矩阵最深处坠落,或者以诡异的姿态四散而去。无数的牧羊卫星因为这些疯狂的碎块失去了形体。环断裂开来,曾经被约束的世界前体释放出惨白的光,帝国境内几乎不处不在的场生命们不得不抽去了围绕在这些战舰周围的躯体,以免自己也被拖入暴烈的场杀伤范围……

  存在梯阵中,有一些曾经的支柱倒下来,那座宏伟的金色高墙转瞬之间岌岌可危,不过这崩塌并没有无限制的蔓延下去——一些残缺不全的尸骸就好像时间倒流一般,它们重新从混乱的时空和凌乱的废墟中复苏。舰队之中,许多关键节点开始被紫光接管,真理笔记开始更深一步的介入这浩瀚而广阔的舰队矩阵体系。

  借助重重叠叠的虚资讯投影迭代,总旗舰总算在最关键的时刻拼力“扶”了一把,才没有让着将倾的大厦越过整体承载的极限继续垮塌下去。

  “所有现存矩阵核心立刻统计时效内损失与环境波动!舰队指挥系统统计离线节点与失效节点!各个舰队立刻对需要维持的结构进行演算资源再分配!”

  “是!”

  “……”那简单的回应,那坚定的意志,那不知道由多少人共同的回应凝聚在一起,最后被自己收回确定的“话语”似乎久久难以散去。

  战争可能已经进行了数千年或者数万年之久——在这里,即使联合护盾和各类场结构防护的再完善、自己以再高明的通讯手段维持网络的安全性与存在的整体性,这一切也终究还会被叠加上一个可能连自己都很难明确的不稳定系数。目前看来,死潮代表的可能是根本不可能量化描述的灾难,存在的“反面”与存在本身最直接的湮灭,在这一切发生时,所有的规则所有的衡量手段都会失效。至少现在看来,它们因为本质的巨大差异而不可能被量化,已经可以量化的部分是通过对遭到破坏的资讯进行反推测并“预估”的部分。

  这是一个上下限差距可能会相对巨大的区间,它的分布很有可能是纯粹混沌的。同时还需要注意的是,它们每时每刻的“演化”或许都完全不同,只有等这一切结束,才能进行更加精确的统计与修订——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存在还能支撑到那一刻。

  舰队不是来这里耀武扬威的,当启程的那一刻,许多存在们领到的就是单程票。现在,整个帝国还能开动的工业设施仍在拼力运作,更多的资源还在向此倾斜,向此集中。

  即使帝国相对于曾经最庞大的时期而言已经崩溃,但是对于帝国生命而言,这个文明本身的“绝对规模”仍然相当庞大。在整体与个体有着这样水平的差距的情况下,再强大的单个个体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照顾整个帝国。

  高层的处理问题时,更低层级个体的归并化与系数化难以避免,这不可否认。就像是现在,与帝国舰队在矩阵所在的主战场相隔不远的、最早修建的“第一道后勤防线”所在之处,来自虚空巡天雷达的警报与来自从那里突破封锁的舰队所传达出的告警信息就已经层层叠叠的铺展开来——如果按照最坏的可能性作出考虑,那里的一切可能最终都会......

  以此为当下向前回溯,当这场战争刚刚开始,双方的“前锋”第一次接战时,帝国的联合防御体系还未成型,太多的存在属性在黑潮中被湮灭。

  现在只能凭借模糊的痕迹回忆起它们的点点过往。这是悲剧,这是牺牲,这也是现在难以避免的情况——战争,总会有人冲在最前面,冲在最前面的,是一部分人。

  过往已经发生,过往已经难以完全你逆转,过往已经成为迭代融入现实结构。

  那是已经发生的内容。

  现在,自己说不清楚那其中的所有细节,说不清那里一定会发生什么或者可能会发生什么。很有可能……那里最后会爆发某种惨案,惨到让帝国本身都永远铭记下去……

  但是自己应该明确,承认这些漏洞,承认这些缺失,才有可能能在未来继续进步。

  现在这样做……这也并不意味着这现行的一切就是绝对正确,绝对不可能产生改观的。折减、精确性盲区和混沌很可能无法被完全抹去,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不能去尝试新的做法来让这个折减能变得更少,能让最终呈现给各个层次的信息相对而言都能变得更清晰、更有价值。

  这是接下来要做的内容。

  这会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消耗战,或者说……类似的战斗,其性质从来如此。

  毕竟……两方不是因为理念,不是因为目标,不是因为态度,也不是因为任何有质的资源而产生分歧。死潮的本质仍然无法明确,或许即使再清晰的观察结果也无法最终证实其本质,这会是一桩长久的悬案。但如果建立于现有理念的猜想确实成立,那双方恐怕会是……因为本质的彻底反向而对立,因存续的基础矛盾而对立。

  这没有谈判的余地。

  “跑!快跑!不要回头!城市已经没救了,天空已经没救了!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快走!快走!离这里越远越——”

  “小心灰海!它们的性质不可测!它们甚至可能具有认知危害!不要注意它们!不要在意它们!!”

  “地盘,地盘结构变形了......不要深入地下——”

  “所有的通讯都被切断了......那些始作俑者,无法联系......我们找不到它们!我们找不到!你知道吗!没有!最后一次升空,我找遍了所有——所有曾经的据点!没有,没有!!现在,现在我眼前只有一颗眼睛盯着我——啊——”

  “内心不要有任何柔软,不要带有任何怜悯!!在那之后,一切的变化都不要相信——”

  “救命——”

  ……

  可能是在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或者数年前,这颗星球还拥有着被确定为可居住的生态环境,尽管非常原始,但是对于像自己这样的开拓殖民者而言,这样的基础环境也已经算得上是相当良好了。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自己的记忆中,当时国家新上台的执政团队改变了许多传统——在航天技术取得巨大发展,大家有能力迈向深空的时候,来自国家的统一执行力和来自自由发展集群的自由趋利执行力爆发了一场相当长久的竞争,那时的整个国家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内战,自己和那时的绝大部分人一样都因此而提心吊胆。但是后来不知为何,国家的统一执行力明明被视为遍布劣势却能在最后扳倒了自由趋利执行力并迅速统一了开拓系外行星的方阵,而自己则在获得了授权的情况下,非常幸运地能够带领相当多的人来到这里,开拓建设新的家园......

  自己没有细细思考过为什么自己能够当上这个星球的“总督”,因为事件发展到这个样子本身就相当离奇——据说当局势逐渐缓和,人人自危的时代结束之后,相当多的社会学家和数学家对那一段历史进行了相当深刻的研究,但是好像直到最后,他们也并没有整理出一个足够符合现实轨迹的协变模型。那个具有强大号召力与执行力的国家政府上台就好像是命运忽然拐了一道大弯一般,而组成那一任政府的个体......他们从某些方面来看就好像是凭空出现......

  曾经,自己没有去好好想过,因为那时候来看也确实没必要——如果连各行业的专家都无法得出很好的研究结果,如果各个普通的非官方组织给出的信息都千奇百怪的话,那么想来自己去钻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必要了。

  而现在,这些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内容不知为何开始浮现,不过这似乎也恰到好处——只有这些信息的抚慰,自己那紧绷了不知道多久的神经,自己早就已经痛苦万状的意志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息。记忆中,自己所能操控的最后一件载具早就已经失效。来自文明认知区域以外的不明存在封锁并割裂了太空,自己所在的这颗星球被困在了这样的一个小小的空泡里。一开始,那些似乎是从“宇宙之外”出现的“人”还有耐心指导自己,但是不知道为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身上似乎出现了越来越多怪异的影子,而它们的态度也越发恶劣,大批量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理论和要求被它们用不知名的方式灌入自己的思想,自己什么都跟不上,什么都无法回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记忆就已经彻底被搅乱了,而那些身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被自己所注意......

  大概是被那团黑灰色的巨大团块吞没了吧......

  阴森可怖的天地之间,变得硕大可怖的太阳如同一只只有眼白的、瞪得浑圆的眼睛一般被吊在天空中,惨白的日轮辐射着黑色的日冕,或许正是这怪异的太阳光在扭曲这颗星球仅剩下的一切。滚滚云层形成了无数座凝实到仿佛铁石一般的巨塔,它们从四面方拔地而起并彻底封锁了天空。黑紫色的闪电劈碎了正在融化并滴落下来的粘稠石块。光秃秃的大地上,原本多少能保护地层的附着物尽数消失,灼热的大地已经变成了一片蔓延到天边的沼泽......

  这里曾经可能是哪一座殖民城市,或者是那一座已经腐烂的差不多,已经因为自身而被“压趴”在地上的山脉......

  “至少路不算太难走,只是这沼泽深不可测......趟过它们?我有腿吗?需要在意吗......”

  “想不通,头很痛,现在是......如果没有这片废墟,可能我早就被烤焦了......?”

  随着“太阳”的继续移动,地上的“阴影”也越来越小,这个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看不出材质的人不得不找了一片看起来还没有彻底被阳光腐化的、比较坚固的残骸充当栖身之所。

  “第......日期已经忘记,留下的记号也已经太乱......我是阿克拉,我是……阿莫拉?我是......这不重要,或许没有人能来救我们......或许是“我”了。”

  “伦劳德,也可能是伦纳德,或者是ndhjsnnζ—ξ……他死了,在我的面前,他也同曾经所有人的死法一样——天啊,我真不知道,那些东西......它们是怎么出现在那个可怜人的肚子里的,我想象不出是为什么,我想象不出那会有怎样的感官,我更不敢想象它们为什么,怎么样才能出现在一个这样的人的肚子里……我想象不出在他呕吐之前和呕吐时,那些恶心的物质会与那个可怜的人的身体产生怎样的互动……所有人,这一切为什么会这样......”

  来自精神与躯体的痛苦本应让混乱的思维再也无法集中,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有无穷的思绪成群结队的从脑海中浮现,它们之中的每一条都饱含着焦虑,它们之中的每一条都在啃食自己的思维……

  挣扎中,颤抖的手指拼力握住坚硬的笔,在这小小的记录本,这虽然古老但是现在却相当有用的信息载体上划下一道道越来越不可名状的狰狞刻痕。回想起过往到现在的一切,这只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而在他干枯的眼睛里,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似乎风化了......

  他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手中的小物件从指间滑落,掉在了逐渐开始沸腾的泥沼边缘。

  累了,也倦了。

  思想的闸门被彻底冲垮,对过往的一切回忆和对未来的所有希冀从脑海中滚滚而出,模糊了现实。

  那些人从不明的地方出现,它们声称会有巨大的灾难,它们切断了时空结构,隔绝了文明和群星之间的联系。它们只是提出了一大堆自己或者没听懂或者根本就无法解决的问题,但是它们本身却拿不出什么什么行之有效的补助办法,它们只是日复一日的重复那些“命令”。

  ……后来似乎短暂的有过起色,但是不知何时起,自己的记忆里,它们的身影就逐渐消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该干些什么,也忘了自己都经历过些什么,作为星球总督,那些曾经跟随自己一起来到这里的人们在大环境的推动下相信自己,但是自己和自己的整个团队却好像在发挥作用之前是“消失”的......

  所有的人们,大家或许都是以这样的死法死去的,或者更悲惨些,更直接些......痛快些?

  “唉......大家,我......”

  曾经,自己恨过,所有人都恨过。

  但是现在……想恨,却恨不起来。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能理解,没能记住那群人——自己又如何去恨连自己都没弄明白的虚无呢?即使能将目光转向银河,银河之外,宇宙之外,这又会有多少道门槛......

  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噗——咳啊!”一股莫名的逆流从在胃中翻腾,滚烫的黑色胶状物从自己的口鼻中喷涌而出,它们粘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衣服被它们腐蚀,变成了冒着怪异青烟的胶丝;它们粘在了自己的皮肤上,带下的大块大块的血肉,自己的血管被撕开了,里面的血是黑色的。自己的问题似乎得到了回答——先是压坠之感,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灼痛,最后是某种冰冷和虚无,就好像自己再也不需要那一部分组织和器官一样。

  “......大家,我,我来了,永恒死之地真的会存在吗,那是什么......”

  深深的无力与无奈从灵魂的最深处涌出。遗忘,挣扎,回忆以及巨大的差距犹如重锤一般敲击在自己的内心,但是这已经腐朽的心灵深处却再难扬起怎样的波动。这一切都很漫长,但也很突然,突然到当自己想起这一切时,一切似乎已经迟到不可能再挽回分毫了。

  怒号的狂风从黑暗的天空上下吹过,它们横扫所有的残骸,从中扯出嘶哑晦涩的悲歌,电光闪烁中,浓浓的云层与污浊的空气无法遮挡巨日释放出的惨白光芒,就好像太阳根本就不在星系的中心,而是在大气层以内一样。

  周围的黑潮仿佛一下子沸腾起来,它们好像在争相涌向自己。自己那越发支离破碎的身体无力支撑最后意志的波动,伴随着视线被黑红色的血雾糊满,周围的世界彻底黑暗下来。

  “......

  血肉,骨架与衣服和精神一起彻底腐烂融化,灰黑色的胶质被沼泽煮沸,它很快就会蒸发,进入早就已经被不知道是什么物质重置过的大气,然后被撒播到大地各处。

  或许最终,就连大地,以及承载大地的空间本身,也会被沼泽吞噬,陷入这深不可测不可自拔的泥潭。

  在这一切结束之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又有谁,能做些什么呢?可能自始至终,也从来没有人弄明白在这短短的时间,也可能是几万年的时间里,自己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曾经,自己的文明踏足银河,但是现在,如果这样的情况普遍存在……文明可能已经被肢解成了十几亿,或者上百亿份……?

  谁会在思考这些?是还未消亡的残魂,是这太空,这世界,这片小小的岛屿自身的思考,还是别的什么?

  这样的情况……

  它们自称来自宇宙之外,来自世界之外,来自广阔无尽的无限多元宇宙。

  会发生多少事情,类似的情况可能会重演多少次,与自己毫不相干但却因此而被合并了命运的生命……最终可能会将数据堆垒至几何?

  谁会在意这些?或者说……具有这样体量的强大存在向此投以关注,对某一个宇宙内的微小存在投以关注和行动,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已经……

  诡异的“音乐”停了下来,狂风刮过大地不再产生任何声响,这里的法则如同一座被逐渐抽空的塔,它那千疮百孔的身躯难以维持自洽。原有的现象因为本质的碎裂而消失了。

  巨大差距之下产生的悲哀恐怕……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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