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_养狼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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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整整一晚,陪着宁倦批奏本时,陆清则都在思索徐恕传出来的那则消息。

  卫鹤荣不再争权,或许不全是因为卫樵,但必然也有卫樵的缘故。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卫鹤荣这么个人,做的恶迹不可抹消,功绩自然也有,该如何评判?

  等宁倦凝神批好了奏本,扭头一看,才发现陆清则托着下颌,闭着眼睫,呼吸均匀,竟然坐着睡着了。

  宁倦笑了笑,无声无息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凑到陆清则面前,半跪下来,仰头凝睇着他。

  明烛之下,陆清则皎白的面容上,每一丝细节都清晰落在他眼底。

  老师有着全天下最美好的容颜。

  宁倦不由微微屏息,伸手轻轻碰了下陆清则垂着的长长眼睫。

  见陆清则依旧没有反应,大概是睡得熟了,宁倦又有些自责。

  他憋着一股气,想让陆清则陪着他,但陆清则的身子本来就不好,会累着也正常。

  往后在书房里添张榻吧。

  老师在一旁的榻上睡着等他就好。

  宁倦漫不经心地想着,俯身双手微一用力,轻松将陆清则横抱入怀,怀里的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更让人觉得怜惜。

  他放缓步调,抱着陆清则朝外头走去。

  陆清则其实压根没睡着。

  他只是闭眸休息一下,在脑中梳理来到这个世界后至今的一切,哪知道宁小狗会跟只猫儿似的,悄么么凑到他面前,直到眼睫被拨弄了下,他才陡然回神,若不是定性极佳,能被吓得跌下椅子。

  但也是因为他定性太好,没及时有反应,被宁倦抱起来时,想睁眼就有点晚了。

  这个时候再表明自己其实醒着,着实有点尴尬。

  陆清则只能尽量放松身体,以免被宁倦察觉。

  之前在江右,宁倦能在马上拉开两石的长弓,那时陆清则就知道,宁果果年纪不大,但臂力很强。

  他虽然瘦了些,也是个成年男人,宁倦却抱得很稳,一丝一毫的下坠之感也没有。

  大概是因为闭着眼睛,其余的感官更为敏锐。

  陆清则能感受到扣在肩上和膝弯的手掌的热度,在寒凉的秋夜,一丝丝渗透过来。

  耳边是宁倦轻促的呼吸声。

  弥漫在鼻端的除了清爽的少年气息,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他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属于“宁倦”的氛围之中,一时挣脱无门。

  出了书房,长顺见到抱着陆清则走出来的皇帝陛下,着实吓了一跳,开口之前,就被宁倦一个眼神制止了。

  从南书房到宁倦寝房的一路,仿佛所有人都被下了个禁口令,静默无声的,没人开口说话。

  陆清则:“……”

  连个被吵醒的理由都没有。

  进入寝殿,陆清则被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陆清则的身体不免微微紧绷起来,克制着让呼吸依旧平缓自然,等着宁倦的下一步动作。

  他会做什么?

  如果宁倦敢做什么……他该睁开眼睛,撞破说明,还是继续闭着眼,一觉醒来,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脑中杂念纷纷,思索过无数可能,其实也只过了小片刻。

  头边忽然撑来一只手,灼热的呼吸靠近,宁倦似乎俯下了身。

  陆清则能感觉到宁倦在注视着他。

  良久,他感觉到眼角的泪痣被少年的指尖摩挲着,宁倦叹息似的,小小叫了声:“怀雪。”

  陆清则的眼睫终于忍不住颤了颤。

  屋内霎时陷入死寂一片,宁倦的指尖猛地一顿,死死盯着陆清则的脸:“你醒着吗?”

  陆清则的头往软枕侧轻蹭了下,眼睫低盖下来,呼吸依旧匀称缓和,仿佛只是在睡梦中感到被碰触了,无意识做出的反应。

  宁倦眯了眯眼。

  陆清则发挥了十成的演技,心里提起来,等待了片刻,额上忽然蹭过个柔软温暖的东西。

  额头上落下了怜惜般的一吻。

  “早些休息吧,老师。”宁倦勾了勾唇角,“等事情都处理完了再说。”

  陆清则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

  没想到装着装着,不知不觉之间,当真睡了过去。

  隔日醒来时,宁倦已经上早朝去了。

  陆清则躺在龙床上,揉着太阳穴,醒了半天神,想起昨晚的一切,只能庆幸宁倦必须得去上早朝,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继续自然而然地演戏。

  他坐起身,又叹了口气,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衣裳,推开门毫不意外地又看到了守在外头的长顺。

  长顺也算是陪着天子长大的,大多数时候,即使弄不清陛下在想什么,但也摸得清陛下的心情如何,今儿陛下出来时,心情却更加莫测了。

  长顺也不敢多问什么,叫人将厨房温着的早膳送来,对着陆清则,才敢问几句:“陆大人,您和陛下最近是不是……吵架啦?”早膳又是加了药的汤,陆清则一口就能喝出来,里头偷偷加了药,因此喝得不是很愉快,随意搅了搅碗:“没有,别想太多,头会秃的。”

  长顺:“……”

  当真没有吗?他不信。

  陛下最近阴晴不定的,毫无疑问全是因为陆大人哇!

  长顺那诡异的顿默,反倒让陆清则察觉出一丝异样,微扬起眉扫了眼过去。

  合着是有同伙的?

  用完早膳,陆清则也没有多留,便准备去吏部上值。

  长顺亲自地把陆清则送上车驾,可怜兮兮地扒在车窗上瞅着他:“对了,陆大人,陛下说,晚上有事和您商量,等您散值后,让奴婢去接您,接不到的话,就得去浣衣局当一个月差。”

  浣衣局是什么地方,收容的大多都是些要么年老要么废了的宫人罪人,又苦又累。

  陆清则知道长顺八成是在卖惨,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

  前些日子,他掐准了长顺会出现的时间,刻意避开长顺,一散值就赶去武国公府,估计让长顺留下了点小小的阴影。

  到了吏部官署,陆清则便干脆不再思索宁倦的事,把精力投入到工作里去。

  今岁的京察还没结束,忙得很。

  吏部有小半人被陆清则清算出去了,新插入的人手才接手事务,卫党的人全部盯着,期望陆清则和这批新人最好效率又低、错处又多,好方便他们上奏,以能力低下为由,拔除了陆清则在吏部的势力。

  不过让卫党失望的是,在陆清则的统领下,吏部的效率不仅没低下来,反而比原来高了不知道多少,且找不出一丝错处。

  想要挖掘出陆清则的不是进行弹劾,以此来打击小皇帝,结果也行不通。

  陆清则此前低调了几年,深居简出,对外人又软硬不吃,别说收受贿赂,大多时候,能见着他人就不错了。

  昨日武国公府小世子认祖归宗,陛下还亲自去武国公府祝贺,又赢得了武将那边的好感。

  眼见着小皇帝的皇位坐得越来越稳,保皇党的领头陆清则地位也越来越高,卫党愈发焦虑,又私底下聚首了一次。

  “史容风是铁了心要支持小皇帝了,真真枉费卫首辅当年为他受罪,阉党的手段那般阴狠!”

  “现在该怎么办?郎祭酒的事,恐怕是小皇帝手里那张名单上记的,谁也不知道小皇帝的名单上还有哪些人的名字,都记了些什么!”

  “卫大人,您怎么不说话?我们这些人,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被抓的人越多,就越有可能会被供出来,这些年,在场的诸位,可谁也没少占好处……”

  卫鹤荣依旧坐在首座,不紧不慢地盘着手上的串珠,冷眼看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大臣急得来回踱步,眼底有丝戏耍般的讥诮,闻声,方开口道:“哦?崔侍郎有何高见。”

  “听闻五军营统帅范总兵当年得罪阉党,险些被抓去杖毙,是卫首辅施的救,樊总兵重情重义,暗认您为义父。”

  开口的崔侍郎眼底闪过丝阴狠之色:“史容风手握兵权,但他只带了百名亲兵回京,反而五军营就驻扎京师之外,只要挑个日子,动作快一点……”

  他的声音低下去:“我等愿为首辅披黄袍。”

  屋内霎时一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被他大胆的话给震住了。

  俗话说师出有名,如今小皇帝在朝堂上人人畏惧,但在民间的风评却极佳,又得了史容风的支持,各地旧部自然也会有所偏向。

  无名之师,怎么能叫人信服?

  在还没被真正逼到绝境时,没人敢轻易吐出谋逆造反的字样。

  这位崔侍郎也太大胆了。

  见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盯着自己不语,崔侍郎眼底掠过丝对这群人软弱的不屑,但他一人,也的确做不了什么,只能闭上嘴,心里冷笑。

  现在火还没烧到自己眉睫上,还不知道急。

  等着吧。

  今日散值早,陆清则从官署里出来时,天都还没黑。

  长顺守在辆马车旁,踮脚往里张望着,见到陆清则的身影,顿时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陆大人!”

  陆清则深感长顺也不容易,拍拍他的肩:“我还会骗你不成?一起上来吧。”

  说着,也不必人扶,先自行登上了马车。

  马车往着宫内行去,进了宫,陆清则随意撩开帘子往外瞥了眼,意外发现了群脸生的人,瞧着衣服,既不像侍卫,又不像太监,又仔细打量了眼,奇道:“这些是修缮的工人?还不到每年修缮宫室的时候吧。”

  长顺掏出小帕子,缓缓擦了擦滴下来的汗水,干巴巴地陪笑:“是啊是啊。”

  陆清则半眯着眼看过去:“长顺,你可是御前大总管,宫里这些事也该递到你面前吧,你不知道?”

  长顺哑巴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挠头道:“咱家每日要经手的事又杂又多,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时没想起来,应当是哪个小宫室在修缮,不会吵到乾清宫来的,陆大人放心。”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这确实也看不出什么,陆清则又看了一眼,才放下了车帘,闭目养神。

  长顺默默收起小帕子。

  他哪儿敢说,陛下这是叫人将一座无人居住的宫室修缮起来。

  宫里又没什么新人入住,崇安帝仅剩的那几个宫妃也老老实实地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待着,陛下这时候着人修宫室……还能给谁住?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熟悉的老地方,陆清则闭着眼都能在乾清宫里兜圈子了,下了马车,便往南书房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南书房里除了宁倦,还有几个大臣,卫鹤荣也在。

  陆清则和他对望一眼,彼此平静地移开视线,俯身行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老师来了,”宁倦本来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他来了,露出个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原本鞑靼三王子乌力罕请求参与今年的秋猎,不过秋猎将近,老可汗的病忽然好了。”

  鞑靼老可汗病了好几年,大权就暂交给三王子乌力罕掌管,三王子乌力罕其实并不得老可汗喜欢,病中无力插手罢了。现在老可汗的病忽然好了,乌力罕自然不敢再离开,否则等他来趟大齐,再回去就是送人头了。

  乌力罕发来封信,非常诚恳地向大齐天子致歉。老可汗对大齐怀有极强的敌意,一直盘算着越过漠北线,侵占大齐疆土,三王子乌力罕手腕厉害,目前看着也亲近大齐,但究竟如何,也未可知。

  众人低低商议,思索是该支持哪一边。

  陆清则安静地听他们商议了半天,没有开口,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热茶驱散了从外头走进来时沾上的一点冷意,舒服了不少。

  卫鹤荣也没说话。

  看其他人隐隐有偏向支持三王子乌力罕夺权的意思,卫鹤荣才开了口:“陆大人的想法呢?”

  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转到了陆清则身上。

  陆清则用盖子轻轻拨了拨茶叶:“当年大齐助老可汗登上王位时,老可汗不也对大齐俯首称臣?以陆某浅见,无论支持老可汗还是三王子,都是引虎拒狼,祸患难料,不如往里添把火,让这父子俩的斗争再猛烈些。”

  让鞑靼自个儿窝里斗,两败俱伤最好。

  说完,陆清则顿了顿,抬头迎上卫鹤荣的视线:“卫首辅又有何高见?”

  卫鹤荣盯着他的那个笑容很古怪,半晌才悠悠回道:“卫某与陆大人同见。”

  宁倦也一直没开过口,听到陆清则说话,眼底才流露出丝满意的笑意:“太傅说得对。”

  其他人只想着趁这个机会,施恩给老可汗或者三王子某一方,以方便掌控——然而这个方法,早在老可汗那一代就宣告失败了。

  毕竟人心难控,又隔着千里之遥。

  陆清则告诉过他,乌力罕对大齐的勃勃野心不比老可汗的小。

  但是杀了乌力罕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了一个乌力罕,还会有下一个乌力罕。

  大齐在崇安帝手里过了一遭,在周边属国眼里,已然是块防守薄弱的肥肉,谁都能叨一口。

  只有国力强盛起来,震慑住这些外族,他们才能老实下来,不敢再肆意进犯。

  这场讨论就此终止。

  卫鹤荣随同其他人往外走去,头发间恍惚似有几丝花白。

  陆清则收回盯着卫鹤荣的视线,搁下茶盏,扭头望向宁倦:“等徐恕拿到账本,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卫府的家眷?”

  卫府的家眷,其实也就卫樵。

  卫鹤荣当年登科后,娶了阁老之女,据传夫妻俩关系并不好,毕竟当时的卫鹤荣再前途无限,在妻子的娘家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但卫夫人去后,卫鹤荣却未再续弦。

  所以卫鹤荣的家眷只有卫樵一人。

  徐恕的动作很快,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拿到账本了。

  届时卫鹤荣入狱,卫樵这个重病垂死的病患,若是断两天药……

  宁倦淡淡道:“看他的命吧。”

  陆清则点点头,不再多言。

  在徐恕送出账本之前,京城平静了半个月余。

  宁倦暂时不再出手,卫党也喘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不知道头顶的刀什么时候会再度落下。

  一场秋雨之后,京城更加寒瑟。

  卫府内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和闷闷的咳嗽声。

  徐恕端着药停在门外,一时不知该不该走进去。

  直到里面传来低微的声音:“是徐大夫吗?”

  徐恕撇撇嘴,推开门走进去,床上的少年骨瘦如柴,任谁看去都会知道,他已经熬不到这个新年了。

  都说医者仁心,徐恕自感自己没那么多仁心,但想想这个少年未来的下场,还是有些感叹。卫樵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眼睛仍旧是清明的,哑声道:“徐大夫比平日来晚了两刻钟。”

  徐恕心里冷不丁一跳,疑心自己露出了破绽,坦然回望过去:“不小心煎坏了药罢了,你今日感觉如何?”

  卫樵勉强笑了笑:“今日感觉还成,好歹能醒着与你说两句话。”

  说着,他低头习以为常地喝下那碗药后,又开口说:“我听说徐大夫最近总是失神熬坏药,不如往后让其他人来负责煎药吧,不必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忧心太多。”

  徐恕一时不太清楚卫樵是猜出了点什么,还是单纯的关心他。

  若是往常,他必然要争一争,否则消息就不好借着倒掉的药材递出去了。

  但以后都不用了。

  他点点头:“也是。”

  卫樵的生命已经快走了终点,说了会儿话,就已经接近半昏,喃喃问:“我爹今日回来了吗?他的生辰快到了,趁我还醒着……”

  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又半昏半睡了过去。

  徐恕眼神复杂。

  你爹大概是暂时回不来了。

  九月初,从卫府秘密递出的账本送到了宁倦的案头上。

  与此同时,再次被提出来三司会审的潘敬民又又又翻供了,直言自己受内阁首辅卫鹤荣驱使,震得向志明手里的茶杯掉到了地上。

  当日,扎根文渊阁的卫鹤荣难得回了趟吏部。

  陆清则已经收到了消息,见到卫鹤荣来了吏部,稍稍一怔,眼神示意人去报信,旋即亲手给卫鹤荣倒了杯茶:“还不到吏部向卫大人提交报告的时候,卫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卫鹤荣颇为感慨地环视一圈变得陌生了些的吏部官署,施施然坐下:“只是忽然想起,卫某似乎还没有与陆大人坐在一起用过茶。”陆清则嘴角牵着淡淡的笑意,随意揉了揉手腕,没有吭声。

  只要卫鹤荣有任何危险举动,腕间袖箭的机括随时待发。

  卫鹤荣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神色自然地饮了口茶:“嗯?好茶,似乎不是吏部官署常备的烂茶饼。”

  陆清则赞同道:“吏部官署里的茶有股霉味儿,还没江右一个知府官署里的好。这是我从府里带来的,卫大人喜欢的话,就多喝些。”

  卫鹤荣还真又多喝了两口,状似闲聊般道:“我还以为,至少要到年底,陛下才能清算到卫某头上,没想到这么快,陆大人能给卫某解解惑吗?”

  陆清则哑然一瞬:“火烧眉毛时,卫大人还如此镇定,当真叫人佩服。”

  “时也命也。”官署外已经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卫鹤荣巍然不动,“早就料到的结局,早些到和晚些到的区别罢了。”

  陆清则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徐大夫是个很有医德之人,当有好好诊治过卫公子,不会故意倦怠。”

  卫鹤荣咂摸着陆清则这句话,瞬间就想通了前后。

  原来如此。

  他感叹般道:“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陛下的狠都超乎卫某的想象啊。”

  锦衣卫已经挎着刀冲进了官署内,见到陆清则和卫鹤荣相对而坐时,一时有点惊疑不定,不敢动作。

  陆清则淡淡道:“江右一遭,死了数万百姓,陛下哪有卫大人狠呢。”

  外面的太阳还未落下山,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落到眼睛里,有点晃眼。

  江右的事无可辩驳,没什么好说的,博弈之下的牺牲罢了,卫鹤荣眯缝着眼,眼底带了丝忆往昔的怀念:“当年卫某带人剿灭阉党,也算是救了陆大人一命。”

  陆清则顿了顿,点头:“是。”

  “史大将军记恩,回京之后没有出手,你与大将军走得近,他看得上的人,想必也同他一般品性。”

  “卫首辅就别往陆某脸上贴金了,”陆清则猜到他想说什么,他先前就试探过宁倦的态度了,断然道,“有些事我也做不到。”

  “陛下无需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卫鹤荣自顾自说起来,平静的态度不像在提自己的儿子,“樵儿活不长了,京郊的云峰寺会很适合他。”

  卫鹤荣想说的果然是这个,陆清则摇头:“我说不动陛下。”

  卫鹤荣盘踞已久,曾经宁倦不得不在他面前装乖卖弱,对于宁倦而言,那是极度的屈辱,怎么可能会放过卫樵。

  卫鹤荣否认了陆清则的说法:“那可不一定,相信只要陆大人肯开口,陛下为了让你开心,就不会不应。”

  陆清则缩在袖中的手指骤然一紧,抿着唇没有接话。

  周围都是虎视眈眈、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卫鹤荣却谈笑自若,见陆清则难得流露出的反应,笑意里多了一分笃定:“想必在这方面,我也于你有恩。”

  “……”陆清则的神色有些冷,“我会考虑一下。”

  那就是答应了。

  卫鹤荣将杯中的茶饮尽,盯着那只成色极好的青釉茶盏,眯着眼道:“除此之外,卫某还有一事相求。”

  陆清则并不喜欢卫鹤荣这个人,但见他这般气度,又不免高看几分。

  看在卫鹤荣并未向外宣扬什么的份上,最终他还是开了口:“你说。”

  “陆大人当真与卫某从前很像。”

  卫鹤荣将茶盏稳稳地放回桌上,感怀一句后,吐出了自己的请求:“望卫某身死之后,能与发妻同葬。”

  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愿望,陆清则不免稍怔:“这个简单,卫大人还有什么话吗?”

  这大概是卫鹤荣最后能与他说的几句话了。

  他就不想让他帮忙带几句话给卫樵吗?

  卫鹤荣忽然站起来,低俯下身,靠近了陆清则。

  附近锦衣卫一阵紧张,就想冲过来阻止。

  陆清则抬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动手,冷静地看着卫鹤荣靠近,在自己耳边低不可闻地说了声:“陛下对自己都那么狠,对别人自然会更狠。”

  “当年阉党除灭后,又有了卫党。”

  “皇家恩情薄弱,陆大人,小心别成了下一个卫鹤荣。”

  陆清则静默片刻,揖了揖手:“卫大人,告辞。”

  卫鹤荣站直身,坦然地任由锦衣卫冲上来,将他钳制住按走。

  直到风风火火的锦衣卫带着卫鹤荣走了,吏部还是鸦雀无声的,每个人都缩着脑袋,当自己不存在。

  外头又飘起阵秋雨,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真变天了。

  陆清则思索着卫鹤荣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自个儿撑起伞,拿起进宫的牙牌,走向宫城。

  秋雨细密密的,风一吹就斜过来,撑着伞也不是很有用,慢吞吞走到南书房时,陆清则半边身子都湿透了,宁倦正在和郑垚说话,见到他一身寒气地走进来,脸色顿时就变了,快步过来,脱下袍子将他整个人一罩:“长顺,让厨房送姜汤来!”

  长顺赶紧跑出去叫姜汤。

  宁倦把陆清则整个人都包起来了,脸色不善:“老师要进宫,差人坐马车进来就是,当心又生病了!”

  陆清则当没听到,往郑垚那边瞟了眼,正好和偷偷望过来的郑垚对上,朝他笑了一下,看郑垚挠着头,也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就猜到郑垚是来报告什么的了。

  他从容地坐下,淡定道:“不妨事,陛下和郑指挥使聊完了吗?”

  郑垚才一五一十地向宁倦复述完陆清则和卫鹤荣的那场谈话,心里发虚,闻声腾一下窜起来:“聊完了聊完了,陛下,臣先去处理后续事宜了!”

  说完就跑。厨房的姜汤也送上来了。

  陆清则喝了口辛辣的姜汤,眉尖蹙了蹙,不是很喜欢这个刺激的味道,但喝下后的确有效,浑身热腾了起来,驱散了寒意。

  他撩起眼皮:“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宁倦脸上的笑意一滞,语气淡漠下来:“卫樵既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

  陆清则摘下脸上冰凉凉的面具,脸色浮着些许受凉后的苍白:“陛下从前和卫鹤荣感同身受,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宁倦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语气不由得软下来:“老师,这不是一回事。”

  “卫鹤荣也算救过我一命,”陆清则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没有他,我恐怕也醒不过来。”

  宁倦蹙着眉,良久,还是妥协让步了:“依老师的,我会派人将卫樵送去云峰寺内看管。”

  左右也是个将死之人,犯不着因着他,和陆清则起什么争执。

  听到宁倦松口,陆清则也没有很高兴,垂着眼睫,又啜了口姜汤。

  宁倦看他脸色又慢慢恢复了点气色,想到很快便能独占心爱的老师,心里雀跃起来,坐下来笑着问:“对了,卫鹤荣最后和老师说了什么?”

  陆清则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想再喝这辛辣的玩意儿了,将姜汤搁下来,道:“我要是说,他其实没说话,陛下信不信?”

  分明知道锦衣卫会如实上报他们的每句对话,却只是靠近不说话,装作耳语的样子,让人解释不清,临死前也不忘离间一番。

  这倒也很符合卫鹤荣以往的行事作风。

  宁倦虽然犹有一丝狐疑,不过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相信老师。”

  陆清则毫不心虚地抄起旁边的茶,漱了漱口。

  他可没说谎,是宁倦自个儿信的。”

  说完就跑。

  厨房的姜汤也送上来了。

  陆清则喝了口辛辣的姜汤,眉尖蹙了蹙,不是很喜欢这个刺激的味道,但喝下后的确有效,浑身热腾了起来,驱散了寒意。

  他撩起眼皮:“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宁倦脸上的笑意一滞,语气淡漠下来:“卫樵既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

  陆清则摘下脸上冰凉凉的面具,脸色浮着些许受凉后的苍白:“陛下从前和卫鹤荣感同身受,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宁倦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语气不由得软下来:“老师,这不是一回事。”

  “卫鹤荣也算救过我一命,”陆清则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没有他,我恐怕也醒不过来。”

  宁倦蹙着眉,良久,还是妥协让步了:“依老师的,我会派人将卫樵送去云峰寺内看管。”

  左右也是个将死之人,犯不着因着他,和陆清则起什么争执。

  听到宁倦松口,陆清则也没有很高兴,垂着眼睫,又啜了口姜汤。

  宁倦看他脸色又慢慢恢复了点气色,想到很快便能独占心爱的老师,心里雀跃起来,坐下来笑着问:“对了,卫鹤荣最后和老师说了什么?”

  陆清则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想再喝这辛辣的玩意儿了,将姜汤搁下来,道:“我要是说,他其实没说话,陛下信不信?”

  分明知道锦衣卫会如实上报他们的每句对话,却只是靠近不说话,装作耳语的样子,让人解释不清,临死前也不忘离间一番。

  这倒也很符合卫鹤荣以往的行事作风。

  宁倦虽然犹有一丝狐疑,不过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相信老师。”

  陆清则毫不心虚地抄起旁边的茶,漱了漱口。

  他可没说谎,是宁倦自个儿信的。”

  说完就跑。

  厨房的姜汤也送上来了。

  陆清则喝了口辛辣的姜汤,眉尖蹙了蹙,不是很喜欢这个刺激的味道,但喝下后的确有效,浑身热腾了起来,驱散了寒意。

  他撩起眼皮:“看来陛下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宁倦脸上的笑意一滞,语气淡漠下来:“卫樵既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也没有区别。”

  陆清则摘下脸上冰凉凉的面具,脸色浮着些许受凉后的苍白:“陛下从前和卫鹤荣感同身受,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宁倦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语气不由得软下来:“老师,这不是一回事。”

  “卫鹤荣也算救过我一命,”陆清则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是当年没有他,我恐怕也醒不过来。”

  宁倦蹙着眉,良久,还是妥协让步了:“依老师的,我会派人将卫樵送去云峰寺内看管。”

  左右也是个将死之人,犯不着因着他,和陆清则起什么争执。

  听到宁倦松口,陆清则也没有很高兴,垂着眼睫,又啜了口姜汤。

  宁倦看他脸色又慢慢恢复了点气色,想到很快便能独占心爱的老师,心里雀跃起来,坐下来笑着问:“对了,卫鹤荣最后和老师说了什么?”

  陆清则慢悠悠看他一眼,不想再喝这辛辣的玩意儿了,将姜汤搁下来,道:“我要是说,他其实没说话,陛下信不信?”

  分明知道锦衣卫会如实上报他们的每句对话,却只是靠近不说话,装作耳语的样子,让人解释不清,临死前也不忘离间一番。

  这倒也很符合卫鹤荣以往的行事作风。

  宁倦虽然犹有一丝狐疑,不过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我相信老师。”

  陆清则毫不心虚地抄起旁边的茶,漱了漱口。

  他可没说谎,是宁倦自个儿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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