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侠客·十
任星的记忆里,总有一扇关上的门。
起初是在她小时候，她父亲任鸿光、飞虹门的门主，有时会在门中宴客,接待其他武林门派的掌门人。在宴席结束后,他们会在厅堂中议事。
先说些热闹的话、彼此寒暄，谈谈彼此的儿女和徒弟，有时任鸿光会叫她表演个节目,年纪小小、粉扑扑的任星就冲出来，毫不怯场，抱着比她人还要长的剑,像模像样地舞上一套。
表演过节目，她就扬起小脸,自豪地接受来自自己父亲、还有那些叔父与爷爷的夸奖。
等气氛终于活络得使她父亲觉得足够了，他就会让任星出去自己玩,他们要议事。随后,任鸿光的下属会关上前厅的门。
黑漆漆的广梁大门,咬着金门挂，又厚又重,当它合拢时，在外面什么也听不清。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匾,是她父亲的字迹。
小时候，任星曾经试着趴在门上、偷偷去看里面发生的故事,却被母亲揪住了。平日格外宠溺她的母亲严肃地告诉她,星星，不可以打扰你父亲。
那不是你该干的事，母亲告诫她，任星,去玩你自己的。
山前那片坡上开了很漂亮的花儿，星星，你不想去摘些吗？
于是，任星从此便知道，那不是她该打开的门。
后来再大一些，她的父母觉得该考虑她的终生大事了。这些前来拜访的掌门们也会纷纷带来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是和任星差不多大年纪。
等到她们的父亲们要开始议事了，女孩们照例要出去。她们全也习以为常，花团锦簇地拥在一起、笑着谈论任星裙子上的花样和她新的发钗。
她们说，星星，任门主对你可真好！那发钗可贵呢，不像是我爹爹，说什么要节俭……
当然啦！任星就说，也自豪地笑起来，但是被围在女孩子们中央，她却忍不住向后回了回头。
她看到厅堂之中，那个年纪比她还小、皮猴子似的男孩，被留在了他父亲身旁，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
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笑声里，任星还想要再看，但那门已经被关上了。
闷闷的一声，砰。
再后来，任星与她青梅竹马的大师兄确定了关系。大师兄对她很好，人又勤奋努力，她父母亲也对他很满意。
她父母说，等到任星再大些，就让她与她大师兄结亲。听多了父母拆散亲事的故事，得到这样好的结果让任星开心得不得了，即使想想，她都会甜蜜地露出笑容。
这亲事彻底定下来了，她的丈夫和大师兄也就得到了进入那厅堂当中的资格，跟着她的父亲任鸿光。就像是曾经夸赞小小的任星一样，那些掌门对她大师兄也不吝夸奖。
他们哈哈大笑着说，真是一表人才，俊朗的少年郎啊！这时候，任鸿光会欣慰地点着头，而任星就会垂下头去，娇羞地红了脸颊。
她未来的丈夫留下来，而任星仍然同女孩们一起出去。
青春年少的娇美少女们仍是那么热闹、那么轻松和快活，她们谈论起任星的亲事，打趣她、让她羞得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任星已经不再回头去看那扇门了。
“为什么？”
可是，有个属于女童的声音忽然响起了。
她还有没有变声，听起来毫不柔美、毫不温顺，莽莽撞撞的，像是头幼兽。
任星诧异地望去，只看到一个身着短打的女童。任星认得她是金钟门门主的小女儿。
她站定在那扇门前，困惑地大声问。
“为何我们要出来？”女童说，“我分明看到荒云宗的弟弟还留在里面？”
“那是……”任星下意识道，有些窘迫地想让女孩低声，“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掌门们正在议事……妹妹，如今前山的花开了很多，你不想去看看吗？”
“我不喜欢花。”女童梗着脖子，只说，“我要回去。”
她姊姊叫她：“小妹——”
女童并不听她们的话，只是走回去，就要叩响那扇沉重漆黑的大门。
“——思月！”
有个女人冲出来，一把抱住不知规矩的女童，将女童抱远了那扇门。她是金思月的母亲，金钟门门主的第二位妻子。
“抱歉，实在抱歉，我家女孩儿不懂规矩，都是我们把她教坏了，实在对不住……”女人连番道歉，对任星赔着笑脸，“对不住，小姑娘，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为什么，娘？”被抱起来的女童仍然在问，声音大而清脆，“荒云宗那个男孩又笨又傻，还在冒鼻涕泡！我比他聪明多了，不信你问他！我为什么不能——”
“……没有为什么！”她温柔的母亲忽然发了怒，“娘说不能就是不能！你一个女孩儿，不要想那些！真不知是谁教坏了你……”
任星站在那，因为谈论起心上人而起的红晕已然尽数从她的脸上褪去了。
她望着女童和她母亲离去的背影，在女孩们劝慰的声音里，忽然感到茫然，却又不知道这茫然从何而来。
从来都如此，怎么会有错呢？
任星面前，仍是那扇沉重而厚，明明不远、却从未对她打开的门。
之后的事，便很好猜了。
那天山匪袭击客栈，等到任星与任素衣发现时，山匪已经打进来了。由于任星实在武功微薄，她们必须得立刻离开，而隔壁的涂南南却不见了。
而大师兄主动提出分头，由任素衣护送任星，而他去寻找涂南南，在下一处驿站汇合。任星还在犹豫，任素衣便已经同意了。
她们在驿站等了几天，终于与大师兄汇合，却发现他孤身一人的，没有带着涂南南。
大师兄面色悲痛地解释说，客栈里乱得厉害，他在客栈里左寻右找，终于发现涂南南时，那个女孩却已经被山匪拉进房里一刀杀了，他只找到了尸体。
得知此事后，任星哭了好久。她觉得自己有错。要是她没那么弱，而是能以一敌十的大侠，姑姑和师兄就不需要保护她了，那个女孩也不会死。
任星不喜欢涂南南，讨厌她比自己年纪小、有更柔弱更值得保护的身份、又和师兄走得那么近，但她从未想过要涂南南死。
她因此而自责，也难免埋怨她大师兄为什么没有去得快一点、早一点，尽管心知那不是师兄的责任，她心里却难免有个结，与师兄相处时也不免心里发堵。
结果，师兄做贼心虚，见任星躲着自己，竟以为自己所做之事暴露了，任星对他有了别的想法。
眼见这一次回去就能订婚、成亲，飞虹门已是他掌中之物，他本以为最好控制的任星这里却出了纰漏，让男人耗尽了耐性、恼羞成怒。
等回到门中，听到婚期要延迟的消息，那高高在上的丈人又摆着谱对他冷嘲热讽训斥，一副他入赘就低人一等的样子。
男人怒气冲昏了头脑，趁着他们不备，不但偷走飞虹门中的秘籍，还与外头的门派联合，害死任鸿光、清洗门中上下，将飞虹门整个笼到了手中。
在任素衣拼死相互之下，任星好容易才逃了出来。结果她武功不成、智计也不够，又没有钱财，连给重伤的任素衣买药疗伤的钱都凑不够。男人又派了人来追杀她们。
她父亲以往的故交早都被男人笼络了，没时间管照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任星只好自己拼命地搏一条生路出来。
任星听说比武招亲有彩头，会赠送些药品、钱财，便来到了这里。谁知却看到了她本以为遭遇了不测的涂南南，那么意气风发、英姿勃勃，高高地站在最终的擂台上。
打听了一阵，任星得知了涂南南过去的经历，知道她曾经被掠进匪帮，自救才得以逃脱，那个穷凶极恶的男人那时候就骗了她们。
她对涂南南心怀愧疚，又不敢见她，只好买些对方或许需要的药物和果子，偷偷送到对方院门前。
结果，现在却被涂南南碰上了，人也被带回了她住的院子里。
说到这，任星的眼泪已经渐渐停住了。她颇为狼狈地拿手绢擦干净脸，掩饰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变故，又有这一年来的磨砺，她与原来已很不一样了。那双原本灵巧烂漫、不知世事的眼睛里，如今尽是沉甸甸的悲痛与责任感，让人望去只觉得峥嵘而压抑。
“……我想着，既然要留几日，不如来酒楼打杂，也挣份工钱。”任星低声道，仍然垂着头、不敢看涂南南，“如今闹成这样，我大概也干不下去了，正好带着药回去找我姑姑。”
她抬起袖子，迅速抹去流下来的眼泪，“对不起。我当时不该那样说你，也不该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真的对不起……”
“所以，”坐在旁边的虞今微笑道，“任姑娘的姑姑可是还在病重么？需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任星噎了一下。
“我、”她慌忙摇头，“不是……”
“啊，这样吗。”虞今却不太客气，“既然这样，那——”
“……阿今！”涂南南叫住她，一点也不隐蔽地使眼色，“阿今姑娘，你先带小白一起出去透透气，好不好？我与任姑娘再待一会儿，就——”
与对方僵持了片刻，虞今还是退让了。
“……好吧。”
她同小白坐到院子里的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大雪豹的毛发，有些气恼地盯着地面。
“小白，”虞今不太开心地说，“怎么总是这种人呢？”
大雪豹抬起脑袋，舔舔她的手腕。
先是她自己，然后又是任星。虞今倒是很清楚白草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她自己如今也感到了相似的情绪。
她嘟囔：“滥好人、什么都要帮，连自己被骗了都不知道……”
在涂南南心里，虞今肯定只是弱质纤纤、文秀温和的闺秀和读书人，待人宽和、心地纯净，她丝毫不知道虞今心里有多少算计，又在想着如何报复自己的父兄宗族。
大雪豹好像格外通人性，闻言，只是又蹭了蹭她的手，安慰地低叫了一声。
这一次，涂南南肯定又要去帮任星了。虞今怄着气想，泄愤地用力撸手边的毛绒绒。
——只不过，她那点力气，只是让大雪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好吧。”最后，虞今只能认命道，“好吧。”
暂时与涂南南分开，倒是也方便她对虞家动手。
这些谋划，让虞今眯起了眼睛。唇边露出点点冷然的笑意。
“就从……他们的生意开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给任星星点一首theroomwhereithappens（不是这样
她就是人比较傻，说她蠢也可以，但是不坏…
明天换地图！去京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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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她慌忙摇头，“不是……”
“啊，这样吗。”虞今却不太客气，“既然这样，那——”
“……阿今！”涂南南叫住她，一点也不隐蔽地使眼色，“阿今姑娘，你先带小白一起出去透透气，好不好？我与任姑娘再待一会儿，就——”
与对方僵持了片刻，虞今还是退让了。
“……好吧。”
她同小白坐到院子里的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大雪豹的毛发，有些气恼地盯着地面。
“小白，”虞今不太开心地说，“怎么总是这种人呢？”
大雪豹抬起脑袋，舔舔她的手腕。
先是她自己，然后又是任星。虞今倒是很清楚白草为什么不喜欢自己，而她自己如今也感到了相似的情绪。
她嘟囔：“滥好人、什么都要帮，连自己被骗了都不知道……”
在涂南南心里，虞今肯定只是弱质纤纤、文秀温和的闺秀和读书人，待人宽和、心地纯净，她丝毫不知道虞今心里有多少算计，又在想着如何报复自己的父兄宗族。
大雪豹好像格外通人性，闻言，只是又蹭了蹭她的手，安慰地低叫了一声。
这一次，涂南南肯定又要去帮任星了。虞今怄着气想，泄愤地用力撸手边的毛绒绒。
——只不过，她那点力气，只是让大雪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好吧。”最后，虞今只能认命道，“好吧。”
暂时与涂南南分开，倒是也方便她对虞家动手。
这些谋划，让虞今眯起了眼睛。唇边露出点点冷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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